“只要站在风口，猪也能飞上天。”是时下颇为风行的一句“名言”，不无戏谑，虽然信奉者大不乏人。玩笑成真，而今猪果然飞上天了：农业部的最新监测数据说，3月的第三周，全国猪肉零售价每公斤28.6元，同比上涨35.2%;活猪每公斤18.82元，同比上涨54.8%;仔猪每公斤40.68元，同比上涨101.3%。
猪肉价格的上涨，是这些天大热的公共话题。一块猪肉之所以能够触动全社会的神经，一方面缘于中国是全球最大的猪肉生产国和消费者，猪肉是国人最主要的肉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猪肉的价格在CPI中占有较大的比重，因而其变动会直接导致后者的起伏，而CPI又往往被视为通胀的指标，牵连到货币政策的调整。然则此番猪肉价格的上涨究竟所为何来？官方的分析，是认为这一轮猪价上涨的主要原因源自前期长时间价格低迷：2012—2013年保本微利，2014年陷入严重亏损。2014年和2015年两个春节消费高峰期猪价不涨反跌，严重挫伤了养猪场户的生产积极性，导致生猪产能深度调整。农业部定点监测数据显示，2月生猪存栏环比下降1.8%，同比下降5.5%，比前4年同期平均水平低13.9%;能繁母猪存栏环比下降0.6%，同比下降7.9%，比前4年同期平均水平低19.7%。截至2月，生猪存栏连续37个月同比下降，能繁母猪存栏连续30个月同比下降，累计下降幅度均超过20%。结论是，“这一轮猪价上涨是恢复性和补偿性的，最主要原因是过去三年猪价偏低引发生猪饲养量减少，造成市场供需关系发生了变化。”
这解释是不是很面熟？是的，这是国人耳熟能详的“猪周期”之说。“猪周期”云云，是指国内猪肉价格的一个周期性变化现象。其运行轨迹大抵如下：肉价上涨——母猪存栏量大增——生猪供应增加——肉价下跌——大量淘汰母猪——生猪供应减少——肉价上涨。这个循环往复的过程，是一个经验规律，可以观察到。问题是，市场上的任何物品，其价格总是起伏不定的，时而上涨时而下跌，何以猪肉价格的涨跌要隆重其事地冠以“猪周期”之名？无他，因为这种涨跌，从经验上看，似乎有一种规律性，时间历程大致在3年左右。
农产品大涨之后继之以大跌，即所谓“暴涨暴跌”之现象，是并不鲜见的。一般而言，价格的变动，反映的是需求和成本的变化，但“暴涨暴跌”的出现，显然并不完全以之解释，因为在需求和成本保持稳定或者变化不大的情况下，“暴涨暴跌”同样会发生。这里的关键，主要是农民基于大体一致的未来市价预期导致的“一窝蜂”生产行为，一哄而上，一哄而下，同步的行为某一个时间段供应过多，某一时间段供应过少，从而造成了价格的剧烈波动。
这样看，对于此轮猪肉价格的上涨，“猪周期”之说似乎不无道理，毕竟，过去三年中猪肉价格一直低迷，母猪和生猪养殖量因之而减少是很自然的。然而，与一位养殖户的对话让区区在下突然明白，此轮猪肉价格的上涨，并不完全是市场行为。没有疑问，“猪周期”说得是市场行为，农民看着市价行事，肉价上涨增加供应，肉价下跌则减少养殖。然而，几天前，区区在下访问本地一位养殖户，行将收尾时随口问道：价格这么好是不是准备扩大生产规模了？他回答：没有。我感到奇怪，追问道：为什么？他答道：如果被环保部门知道了要罚款的，罚得很厉害。这地方不少养殖场因为环保不达标去年被关掉了。
这就是答案所在。猪肉价格上涨，在市场需求平稳之际（春节过后是消费淡季），当然是因为供应不足引起的。但这供应不足，所谓“猪周期”之市场因素只是一个方面，不容忽视甚至远为重要的，源自于行政干预：出于环保的要求，大量的养猪场被拆除和关掉了，留存的养殖场眼见着市场看好却欲补栏而不能。
是《环境保护法》带来的局限转变。这部被称之为“史上最严”的新环保法，由1989年的旧环保法修改而来，并于2015年1月1日正式实施。该法与畜禽养殖有关的，是提出了对养殖场、养殖小区的选址、建设和管理，以及禽粪便、尸体和污水等废弃物的处置的环保要求。新环保法实施以来，浙江、福建以及重庆等地均设立禁养区和限养区。有报道说，重庆涪陵区生猪养殖户由于猪场被拆退出产业的近50%，浙江部分地区退出养殖户规模也达到30%。区区在下为此曾向一位行内之士求证，对方坦言，各地对养猪场的拆迁关停力度确实非常大。
这只是一个开始。更多的地方在次第跟进。譬如说，辽宁提出，今年年底前要完成全省畜禽养殖禁养区划定，2017年底前要依法关闭或搬迁禁养区内的畜禽养殖场（小区）和养殖专业户。河南也已明确，今年将调整畜禽禁养区、限养区范围，列出禁养区需关停或搬迁的养殖场（小区）、养殖专业户清单。2017年底前，全部关闭和搬迁禁养区内的畜禽养殖场（小区）和养殖专业户。而在去年底，农业部出台了《关于促进南方水网地区生猪养殖布局调整优化的指导意见》，其设定的目标是，“到2020年，在南方水网地区，年出栏500头以上的生猪养殖比重达到70%以上，生猪规模养殖场粪便处理设施配套比例达到85%以上，生猪粪便综合利用率达到75%以上。”这意味着，大量的小型猪场将“关停并转”。
出于环保的要求，在“有形之手”的调控下，大量的养猪场被关停，退出市场，必然带来母猪和生猪存栏量的下降，导致市场上猪肉供应量减少，其结果，必然是猪肉价格的上扬。这高企的价格，其实质，是为环保买单。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要享受好的环境，必须付出代价，又要保护环境，又要价格低，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同样可以推断的是，环保这一局限条件引进之后，传统的“猪周期”将随之归于终结。这并不是说猪肉价格未来不会上下起伏，而是说在时间上不会像以往那么有规律，也不会像像以往那样“暴涨暴跌”，因为“无形之手”被环保的“有形之手”干扰着，约束着，图画变复杂了。
有趣的是，为什么一些地方政府对关停、拆迁畜禽养殖场（小区）有很高的积极性？环保纳入地方政府和官员的政绩考核指标当然是重要原因，但仅限于此么？愚以为，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政府政府可以借此机会来实现土地用途的调整和转换。畜禽养殖属于农业用地，产出往往比不上工业用地和商业用地。在那些经济发展快，或者土地稀缺的地方，以环保的名义来关停和逼迫畜禽养殖场拆迁，从而实现土地用途的调整和转换，即将农业用地转为工商业用地，无疑是一个“政治正确”的理由。如果没有环保之名，这土地用途调整和转换的交易费用高得多。这是从经济效率的角度看，不涉及价值观。
然则在强大环保压力下的养猪场和养猪户将走向何方？淘汰的不论，留存下来的养猪场和养猪户，没有疑问，将会走上养殖精品猪的路线，即往提升质量的方向走。原因简单。留存下来的养猪场，必须达到环保标准，要达到环保标准，则必须先期有庞大的环保投入，又有日常的运营成本要支付，投资大，成本高，要有与之相匹配的高收入才能生存下去，因而逼迫着生产者走上优质优价之路。换一个角度看，环保的引入，有“配额”的效应——不合格者淘汰，留存于市的生产者相当于获得了一张“配额”证。这种“配额”的效应，一方面是需求定律会迫使生产者选择优质优价之路，另一方面减少了竞争，使得生产者有一定的垄断租值，允许其增加成本来提升质量。
那么，这个世界最大的猪肉消费国的人们，以后只能吃高价猪肉了么？也并不然。虽然在环保的压力下，国内生产的猪肉贵，但国外有便宜猪肉。平抑猪肉价格，大手进口猪肉是必然的选项。猪肉是国人主要的肉食来源，事关民生，因而可以推断，今年以及未来，进口猪肉大幅增加是可以肯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