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江苏省兴化市的安丰镇,一个距离市区最偏远的乡镇。2002年9月,这里传出了一则称得上是当地的重磅新闻:在镇里的农行办事处当主任的姚建峰辞官不做,要去养螃蟹。消息传出没几天,不大的安丰镇就几乎无人不知,姚建峰也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姚建峰:认为我犯错误了,好像突然一个主持全面工作的主任不做了,在社会上一般讲都讲不过去。
对于这些外界的议论,姚建峰早有思想准备,既然做了决定,就必须要承受。他觉得,过上一段时间,这件事就会慢慢过去。但是,事情远不是他想像的那么简单。
陈冬华姚建峰的妻子:有的好朋友就跟我们讲,让我讲实话给他听,你老公是不是犯错误下来的?是犯的什么错误下来的,跟我们讲实话吧。
夏志玉姚建峰前同事:那个时候在我们单位来讲的话,你放着很好的工作不要,银行主任到哪里,社会地位各方面都可以的。
在普通老百姓眼里,姚建峰不当银行主任去养螃蟹的事情实在是有点不正常,好奇的人们都想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姚建峰虽说不常出门,但越来越多的议论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本来对这些满不在乎的姚建峰变得敏感起来。
姚建峰:在街上走,真是好像有好多的眼睛在看,人家实际上不一定有这种举动,就好像人家都在看,眼睛都斜过来盯着你看,都在议论你,我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顶着种种是非和无端猜测,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姚建峰离开了曾经给他带来过荣誉的银行主任位置,开始了螃蟹养殖这个新的事业。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做出了这个选择?他能在一个新的领域取得同样的成功吗?这一切,都得从他当银行主任之前的事说起。
兴化市位于长江与淮河之间、江苏中部的里下河地区,地势平坦、河网密布。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安丰镇就有人开始养殖螃蟹。那时,姚建峰在安丰镇的农行办事处负责信贷工作,手上掌管着几千万元的信贷资金,经常会有养殖户来找他申请贷款,但是姚建峰从来没有批准过。
姚建峰:支持水产养殖是很难的,因为什么呢,因为你把钱都撂到水里面,撂到水里面看不出究竟怎么样。我支持工厂,或者支持其他商业,把房子修起来了,把商品进回来了,都看得见,摸得着,这个看不见,摸不着,都是很难搞的东西。
姚建峰的谨慎不是没有道理,当时,人工养殖螃蟹的技术还不是十分成熟,养殖户失败赔本的事情时有发生。然而,1999年,就是这个一向慎重的姚建峰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贷款将近100万元给安丰镇的一个螃蟹养殖户。明明知道有风险,他为什么还要投放贷款?万一贷款收不回来怎么办?同事也为姚建峰的决定感到担忧。
夏志玉:我们这里有一句俗话,就是打水漂,就是怕,担心把这个钱投下去了以后,到了水里面,到收获的时候没了。
其实,对这笔贷款姚建峰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以前,贷款几乎都是投放到镇里的几家工业企业,但是当时这几家企业不太景气,而随着全国的螃蟹消费市场不断升温,养殖螃蟹的效益逐渐显现出来。作为银行的信贷员,姚建峰意识到要有所改变。
姚建峰:从信贷这个角度讲,培植新的优质客户资源,可以在这方面进行大胆的尝试,大胆的放贷支持。
于是,姚建峰选择了自己熟悉的一个实力雄厚的养殖户投放贷款,希望能及时连本带息收回这笔贷款,给银行创造利润。不过,为了这笔贷款的安全,他还是决定到养殖场去跟踪服务。
姚建峰:这个东西毕竟是新生事物,如果发生责任的时候,我个人也要赔偿的,还要受处分的,这个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夏志玉姚建峰的前同事:那个时候对于我们农行来讲的话,支持一个养殖企业,那是很新鲜的事情,所以说我们当时让他去做驻场信贷员,那么他必须吃住都在那个地方。
1999年春节刚过,正月初四姚建峰就来到了离家200多公里的养殖基地,开始了长达一年的驻场信贷员生活。他到养殖场没多久,工人们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只要是晴天,一到中午,姚建峰就会蹲在地上盯着一个盆看上半天,而且这种举动持续了半个月时间。大白天的在阳光下盯着盆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易书元员工:这个到底起什么作用,我们也好奇,站在那边看他这么看。
姚建峰:听说外面出现一种伊乐藻,什么叫伊乐藻也不懂,说这个草螃蟹特别喜爱吃,还有一个是放氧气,可以调节水温。
姚建峰本来是到养殖场负责财务工作,他来了之后,把包括员工的工资、购进的饲料等每一笔账目都弄得清清楚楚,很好地帮助养殖场控制成本。但是,光是完成这些本职工作,姚建峰还不放心,他想在养殖技术和管理上也出点力,确保养殖场能赚钱,及时归还贷款。所以,当他在资料上看到介绍说伊乐藻是河蟹优良的天然饵料,还可以净化水质,就特意跑到上海弄来一些试种。
姚建峰:春天的时候那个草很嫩,太阳一晒,卡卡的冒泡,我拿一个放大镜看,冒泡子,里面都是氧气,我就相信了,回来的时候就开始栽,栽了就很好。
从那以后,兴化等地养蟹开始普遍推广使用伊乐藻,不过很多人并不知道,这其中居然有一个银行信贷员的贡献。那年到了秋天螃蟹成熟时,姚建峰就更加忙碌,除了要做好销售的财务账目,他还要每天帮着巡查蟹塘,防止螃蟹跑掉。因为螃蟹的习性就是秋天要想尽办法到海水里去繁殖后代。
记者:怎么这螃蟹都爬上来了?
姚建峰:它因为要交配,要谈恋爱,找情人,它上来就是要谈恋爱,找自己的相好。
记者:它不会爬出去吗?
姚建峰:这里有这个东西挡住了,它爬不出去。就是这个地方要经常查,防止这个地方有洞,有洞的时候就要把塑料布换掉,或者有小洞的时候用胶带纸挡住,还有这个边上不能长草,要是有草,这边长一棵草,那边长一棵草,螃蟹就会像爬梯子一样,从草上溜过来。就是这边有个枯草像这样,它就会溜走。一定要注意。
那个养殖基地是利用湖滩改造的,面积有4800多亩,走一圈就有十几里路。每天姚建峰都要走上好几圈。忙碌的秋天过去,到了年底螃蟹全部销售完毕,养殖企业获得了丰厚的利润,姚建峰所有的辛苦也都变成了沉甸甸的收获。
姚建峰:当时我们把放的贷款和利息都是提前还,而不是到期还,我都是提前收回,另外我们存了大量的存款,这个方面我们领导都很满意,社会反应都很好。
夏志玉:办了100万不到的贷款,放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年底我们的存款增加了。
企业在姚建峰投放的贷款支持下成功了,这笔贷款也连本带息如期收回,可以说是皆大欢喜。而对于姚建峰来说,还有一个额外的收获:那就是他成了一个养螃蟹的技术能手,这对他以后的信贷工作大有帮助。
姚建峰:你是一个养殖户,碰到我借贷款,我首先跟你谈,跟你聊,几个东西你谈得上路我就支持你,你谈不上路,有些情况还没有我掌握的情况熟,你说错了,不上路子我就不能支持你。
由于工作出色,姚建峰逐渐被提拔到主任的职务,在工作了20多年的金融系统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然而,一整年在养殖场跟工人摸爬滚打,他不仅掌握了完整的螃蟹养殖技术,熟悉了螃蟹这个产业,这些都成了他终生享用的财富,而更重要的是,那段经历让他重新考虑起自己的人生目标。姚建峰陷入了长时间的思索,直到2002年,他突然宣布要辞去主任的职务。
2002年,姚建峰辞去了银行主任的职务,准备养螃蟹,社会上关于他是否犯错误的风言风语此起彼伏,家人都相信他不是这种人,但是对他养螃蟹的决定,没有一个人同意,都觉得风险太大。
陈冬华: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地步是不容易的吧,他自己努力奋斗,一步一个脚印登到这一步不简单,等于是国家干部,等于在国家单位。
姚锦如姚建峰的父亲:工作比较优越,群众看银行里的干部,比较吃香。实在想不通。
尤其是姚建峰的老父亲,在农业银行干了一辈子,还曾经为儿子当上主任感到骄傲,当听到儿子要去养螃蟹,气得直骂他是不务正业,但姚建峰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父子之间的关系一度非常紧张。
姚建峰:当时我心情也不好受,但是我定下来了之后,我这个人有个个性,我认准的事情,也不谈什么百折不挠吧,反正总而言之我不轻易回头的,我只要看准的东西我就不回头。
姚锦如:你走你的路吧,我们也不好强留,你三思而行,我们是这样答复他的。
虽说在企业呆了一年,姚建峰对螃蟹养殖有很全面的认识,接下来的几年,他也看到不少螃蟹养殖户成功,因而认准了螃蟹养殖的前景。但是,外面有别人的胡乱猜测,家里有父亲和妻子的劝阻,双重的夹击还是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姚建峰:夜里睡不着觉,有一种好像是逆水行舟的味道吧,就必须要把这个船要撑上去,逆水行舟用力撑呀,你如果一篙子不下去的时候,这个船就要后退了,这是命呀。
刚从银行主任退下来,姚建峰把家里所有的积蓄十几万元拿出来,与其它养殖户合作,到苏北的沭阳县承包了5000多亩地养螃蟹,他发挥自己的长处,负责养殖管理和财务工作,结果在那里他赚到了第一桶金。初战告捷,给了姚建峰极大的信心,事实证明他对螃蟹养殖前景的判断是正确的。姚建峰跃跃欲试,准备开创真正属于自己的事业。
2005年,姚建峰回到家乡安丰镇承包了300亩地,开始自己养螃蟹,为了养出优质的螃蟹,他还建了育苗场,自己精心培育扣蟹苗。只有扣蟹的外观好,活力强,才能养出好的螃蟹。
姚建峰:苗的个体要大,像这个是母蟹,个体要大,壳要嫩,最关键的是腿子长,这个凸疣要很明显,就是中华绒螯蟹的长江系的苗,另外身上没有什么病菌,你看,要过来的时候翻得很快的,就能翻过来,就要让它翻过来,这样的。要翻到三个跟斗以上,你看,这个翻了六个跟头了,七个跟斗,八个跟斗,十个跟斗也可以啊,不行了,八,九,九个跟斗,争取十个。翻到三个跟斗以上就好了,我这个翻了九个半,争取一下就十个。翻了三个跟斗就好了,我这个翻了不到十个吧。
有了优质的蟹苗,有了做驻场信贷员时就学会的养殖技术,姚建峰又发挥熟悉金融工作的优势,从过去工作过的农行先后贷款100多万元,养殖规模以每年翻一番的速度迅速扩大,很快就达到3000多亩,成为兴化市有名的养殖大户。仅仅用四年时间,姚建峰就以实际行动,粉碎了人们当初的种种怀疑和猜测。但是,很快他又做了一件事,再一次在安丰镇引起了轰动。
2007年5月,太湖蓝藻事件爆发,湖水里的营养过剩造成了水质污染,国家开始全面治理太湖流域,其中大面积减少围网养殖螃蟹的面积,直接造成了太湖和阳澄湖的螃蟹大幅度减产,这给了兴化的螃蟹养殖一个难得的机遇,当地养殖户都在想方设法扩大养殖面积。
葛中信养殖户江苏省兴化市昌荣镇:人家弄10亩田,那我就弄20亩田,这个螃蟹田亩多了,规模大了,那产值就高了,就是说能多赚点钱。
曹礼宏养殖户江苏省兴化市安丰镇:我们这里养蟹又多,品质又好,肯定有好的销路,一有销路我们就赚到钱了。
在众多养殖户的热情下,兴化全市的螃蟹养殖面积迅速扩大到60多万亩,然而,前几年发展速度最快的姚建峰却出人意料地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像大多数养殖户那样去扩大规模,养殖面积和前一年相比没有增加,还是3000多亩,这让公司的员工都觉得很奇怪。
易书元公司员工:我们跟老总反映了几次,像现在的市场情况,可以多发展一些塘口,增加产量,创造效益。
姚建峰:他们一开始有些人认为我的想法好像胆子小了,你前几年发展速度挺快的,都是翻番的发展,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好像胆小了,怕了。
前几年姚建峰发展迅速,时间不长就成了兴化当地名列前茅的养殖大户,为什么他不趁着太湖蟹减产的机会继续扩张,抢占市场呢?不仅是公司的员工,就连普通的养殖户也觉得有问题。
葛中信:肯定没有意思的,我家里规模养大了,我多赚钱就行了。
曹礼宏:我们的心里想市场卖就行了,不麻烦,只要卖得快,来得快就行了。
和这些养殖户一样,以前,姚建峰养的螃蟹几乎也都是大量地运到苏南,如常州等地的批发市场上去销售,虽然高峰期每天卖掉几千斤螃蟹,也能挣不少的钱,但姚建峰却想改变这种状况,这和他的一次香港之行大有关系。
这是香港维多利亚湾。2008年11月,姚建峰作为养殖大户之一,参加了由市政府组织的兴化大闸蟹香港推介活动。这次活动不仅让香港各界更多地了解了兴化的大闸蟹,也给了姚建峰一个了解国际市场行情的好机会,但是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姚建峰:我说这种螃蟹在你们香港,要卖多少钱一只呢?他说300元,我大吃一惊,我认为我听错了,或者跟我开玩笑,我不相信,我又问多少啊?他又重复了一遍说300元,我当时就说能卖这么样的价格啊?像这个螃蟹我们在家里只能卖到三四十元钱左右。
同样的一只螃蟹,价格差距居然高达十倍,即便除去流通环节的费用,自己的好东西还是没能卖上好价钱,这个事实让姚建峰很受伤。从香港回来,姚建峰决定也要想办法将自己的螃蟹卖上高价,所以他把全部资金和精力从前几年到处承包土地开蟹塘、扩大养殖规模转移到提高螃蟹的品质上来。
姚建峰:经过反复深思,觉得我的观念与他们有些相反,我觉得与其是大量的扩展规模,不如在这个单位产量,单位产品,特别在产品质量上要进行新的突破。
姚建峰首先从养殖环节开始改变,他了解到,使用生态饲料,能够改善蟹塘的水质,进而提高螃蟹的品质。于是,他找到了长期给他供应饲料的厂家,结果一打听吓了一跳。
姜滢饲料供应商:普通不是生态饲料的话大概5000元钱一吨左右,但是要是做生态饲料的话,可能要6000元到6500元左右,每吨的饲料成本要增加1000元到1500元钱一吨,像他一年用1000吨饲料的话,每年要增加上百万元的投入。
尽管会大量增加养殖成本,姚建峰还是全部改用了生态饲料,同时,他还减少水面的养殖密度,给螃蟹更大的生长空间。每天姚建峰都起早贪黑,在各个分散的养殖场之间来回奔波,检查螃蟹的品质。他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今年养出来的螃蟹品质在个头、外观和活力上都要比前几年的螃蟹好。
姚建峰:张牙舞爪的,你看,咬到了不得了的,咬着了会怎样?咬着了会把皮肤咬破,要流血的,这是活力比较强,要是它不想咬你的蟹,这个蟹也不好吃,它越是想咬你,这个蟹越好吃,它活力强。万一被咬住了,立刻放到水里面,手松开来,你不能挣扎,一弄就疼死了,你要是不怕它,让它也咬你一下吧。哈哈。
就在姚建峰雄心勃勃,准备开创更大事业的时候,今年10月初,他在赶往一个养殖场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左肩锁骨粉碎性骨折,伤势严重,大夫再三嘱咐他要多休息,减少活动,但他依然整天忙着不停。对姚建峰来说,今年是最关键的一年,所以哪怕受伤了他也要坚持工作。
姚建峰:有点疼了,有点疼。
记者:昨天大夫不是让您别出来活动吗?
姚建峰:说是这样说,说得也很有道理,我会注意,但是没有办法,现在是关键时期。
现在,姚建峰的精品生态大闸蟹已经走出本地,卖到了北京、上海、香港、台湾等地,年销售额超过5000万元,公司带动的螃蟹养殖户多达200多户,面积达到了16000多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