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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珠穆沁草原面临退化 羊转而吃老鼠

发布时间:2010-05-25  来源: 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
摘要:帕拉木现在很困惑:政府说养羊使他们的草原退化,所以必须减少牲畜。牧民在为恢复草原付出代价。但是如果乌拉盖河没有水,风也会把草吹干

        迷茫的乌珠穆沁

  帕拉木现在很困惑:政府说养羊使他们的草原退化,所以必须减少牲畜。牧民在为恢复草原付出代价。但是如果乌拉盖河没有水,风也会把草吹干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葛江涛 | 内蒙古锡林浩特报道

  巴拉山顶,40岁的蒙古汉子布仁巴雅尔双手合十,面对敖包虔诚鞠躬。敖包上的彩带在风中猎猎。

  天神、祖先,甚至伟大的成吉思汗的灵魂就隐藏在这堆石块之中。布仁巴雅尔,东乌珠穆沁旗巴彦高毕嘎查嘎查长,默默地祈祷:期望他们赐予更多的水,延续草原和牲畜的生命。

  敖包背后三五米外的悬崖下,原来绿油油的草场已经泛出大片白色碱渍。由于乌拉盖河上游的那个水库,更远处的泡子也已干涸,数万亩湿地沙化荒芜。

  夕阳西下,金色的太阳躲进天边的云层。布仁巴雅尔望着伊和淖尔干瘪的“遗骸”,脸上的忧伤无法隐藏。

  自从祖先,传说中的铁木真16世孙陀罗博罗特带领部众从漠北艰难地迁移到这片广袤之地,这个也许是最古老的蒙古部落就开始在乌拉盖河的滋润下繁衍生息。

  大草原就是他们的全部,这使他们敏感、甚至盲目地与所有想进入草原的人战斗。如果失败,他们宁肯回到戈壁,也不愿意与人共享草原。

  不过,700多年来所有的风雨也许都比不上最近10年的改变:乌拉盖河没有水了。

  葡萄山的主人

  乌珠穆沁草原上的牧民相信,自己身上流淌着成吉思汗的血。

  口口相传的历史说,他们最早生活在阿尔泰山脉的葡萄山。大约在14世纪,漠北蒙古贵族内战,作为首领的陀罗博罗特带领部众内迁。由于血统,他们到达内蒙古后理所当然成为察哈尔本部的成员---只有黄金家族的后裔才能拥有这个资格。

  100多年后,一位首领、陀罗博罗特的孙子决定使用乌珠穆沁来命名自己的部落。它在蒙古语中正是“葡萄山的主人”的意思。这片草原也因此被叫做东、西乌珠穆沁。

  因为祖先,东乌珠穆沁到今天仍然固执地保留着敖包。

  敖包在蒙古语里是“堆子”的意思。当铁木真与蒙古各部作战时,每征服一个部落就在这片草原最高的地方垒起石堆,插上象征刀剑的树枝,作为征服的标志。“堆子”摆满草原,他也成了成吉思汗。

  从布仁巴雅尔记事时开始,他们就在巴拉山顶的敖包祈祷。特别是旧历6到8月,牧民们按照顺时针方向绕敖包走三圈,并向敖包上添加石块,同时合十鞠躬祈祷许愿,叫做敖包祭。

  巴彦高毕嘎查的敖包之所以坐落在这个悬崖上,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神圣的所在。传说中成吉思汗在这里捕杀黄羊:他带领蒙古勇士们骑着骏马把黄羊赶上悬崖,惊恐的黄羊群一路狂奔,冲到坡顶后收不住脚就会摔下悬崖殒命。

  这座山因此被叫做巴拉山---蒙古语“悬崖”的意思。

  布仁巴雅尔从小就听父亲讲在巴拉山围捕黄羊的故事,不过自己从没亲手抓到过黄羊。但住在伊和淖尔南边乃日木德勒嘎查的帕拉木是见过的。“黄羊成群结队。”59岁的帕拉木说上世纪50年代还有很多黄羊在附近生活。最多的一次,有几万只黄羊从泡子岸边往北跑去,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

  不过随着泡子越来越少,黄羊也消失了。

  敖包祭这一天,每个牧民都从家里翻出最漂亮的红色、黄色或者深蓝色蒙古袍,腰系红色或绿色的缎带,再配上刀子、火镰、鼻烟盒等饰物,像祖先那样斗志昂扬地摔跤或者赛马。

  女人们则用红色或蓝色的手帕缠住头发,佩着珠宝或银饰,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喜欢的赛马手或者摔跤手。如果是未婚姑娘,往往可以在这里找到令她暗生情愫的小伙子。

  但是最近这些年,求水成为巴彦高毕嘎查在敖包祭中的最大愿望。

  吃老鼠的羊

  蒙古民族随水草而居,遇到天然水塘就会想办法保持干净:不能在河里洗澡、不能洗衣服,更不能倒垃圾和大小便。

  老人往往教导孩子:如果在水里洗澡或者往水里扔东西,身上就会长东西。蒙古族牧民也不吃河里和泡子里的鱼。“因为不用船,到泡子对岸要绕出去100多里地。”帕拉木说除鱼类外,鹤、天鹅在泡子边下的蛋也不能捡拾:只有保持所有生命原来的样子,才能有最好的草原。

  大草原上曾经聚集着诸多湖泊和沼泽:乌拉盖淖尔、伊和淖尔、巴彦淖尔、准夏巴尔、哈夏图淖尔、嘎鲁图淖尔、贺斯格淖尔、舒图淖尔、呼热图淖尔、查干淖尔、额日淖尔⋯⋯

  虽然有这么多水泡子,但乌珠穆沁祖先的性格还是像火一样。在努尔哈赤时代,他们与成吉思汗的另一个后裔林丹汗作战。因为觉得无法抵抗对方对这片草原的侵蚀,首领带领一些部众外迁到今天蒙古国的克鲁伦河一带驻牧。

  一直到1945年,统治这里的西乌道尔吉王还曾与乌兰夫的骑兵发生冲突。兵败后,他又带领东乌珠穆沁旗的6个苏木(一种介于县及村之间的行政区划单位)北迁克鲁伦河。很多老年人还记得,他们的兄弟或者姐妹就此一去不返。

  60年代,与水有关的变化接踵而至。61岁的牧民斯楞完整见证了这个过程。

  先是在斯楞家上游几十公里的地方成立了生产建设兵团。兵团的开垦持续了不到10年,转移到一个政府单位手中:乌拉盖农垦局。1980年,农垦部门在乌拉盖河上截断河水,建起水库。

  从那时起,一些小泡子开始消失,但并未对下游整体的水草产生太大影响。

  1998年,乌拉盖水库的大坝被洪水冲决。混合着新鲜泥土的河水冲向下游,将伊和淖尔等泡子结结实实地充满。

  “那两年水草特别好,牲畜长得就好。”斯楞说,1998年到2000年正好肉类价格上涨,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们收入最好的时候,一些牧民家还添置了摩托车。

  2004年,乌拉盖水库建起了更高的大坝。斯楞发现。水库从此不再向下游放水。

  从此以后每有风刮过,就会以干涸的湖心为中心,向四周吹起漫天尘沙。住在淖尔---水泡子下风口的牧民在湖底干涸后不得已搬走,“半夜里因为漫天沙子看不到路,有些牧民就在屋子和羊圈中间拉上一条绳子。”几名牧民都向本刊记者讲起,泡子干涸后曾有牧民在杀羊时,从羊肚子里扒出老鼠。

  消失的牧草

  像所有蒙古族家庭的家长一样,帕拉木是一位庄重的老人。他要带领一家10口人经营这8000亩草场。帕拉木的房子就建在草场里的一个土坡上,周围被铁丝网栅栏围住。草场里稀稀拉拉散落着几十只瘦弱的绵羊。

  虽然牲畜数量连年减少,但帕拉木说他家的草场早已不够用---草原上的牧草越来越少。他现在不仅要购买大量干草料,还得向嘎查的其他社员租用草场来放牧。

  接过老伴双手递上来的奶茶,慢慢啜一口,又从窗台上摸起火柴,点燃一根香烟。看着窗外草场地里绵羊们脚下的稀疏黄草,烟雾后面的帕拉木一脸凝重。

  旧历3月8日刚刚过去。他年轻的时候,牧民会在这一天组织起来,穿上盛装去打狼,“谁最后打死狼,就有权力把狼胆切下来吃掉。”帕拉木说有一次因为泡子里芦苇太高,他骑马经过时还被绊倒。

  现在,泡子没了,他家往南和往西500米外,地面都裸露着。有的地方已经被沙子覆盖。

  随着草场产草量的逐渐减少,帕拉木也在调整家里牲畜的数量,“原来2300多只羊,牛、马和骆驼有400多头,到春天接羔时忙得不行。”咂一口烟再吐出来后,他说现在他家只剩下1000只羊,牛、马和骆驼加起来还有140头。

  帕拉木说,最近的一户邻居在十几里地外的伊和淖尔谷地。当本刊记者找到时,三间砖瓦房已空无一人,附近一排几十米长牲畜圈里堆起十几厘米厚的沙子。

  “他家早搬走了,别说是人,就是牲畜也没办法在这样的地方生存。”虽然牧民已经搬走,但巴彦乌拉嘎查嘎查长呼日查经常会到这片黄沙里查看房屋的情况。

  风沙的侵袭和草场的退化不仅仅影响这两家。在拥有120多户社员、61.7万亩草场的巴彦乌拉嘎查,2000年以前有3万多头牲畜,现在不足2万头。

  “有些贫困户家里已经没有牲畜了。”呼日查说草场的沙化和碱化对他们嘎查的影响特别大,有6万亩草场已经不再产草。

  帕拉木的期望

  草原消失太快,这让东乌珠穆沁的牧民们不知所措。伊和淖尔附近的这些纯朴牧民和祖先一样,不愿意说不好的事情。

  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无法用普通话与外界沟通。

  一些人最近才知道水库的事情。因为相距最近也有十几里地,每次见到邻居或者陌生人他们都会聊很久,聊所有知道的事情。

  但是知道水库的存在又能怎么样呢?它有200里地远,骑马也要走几个日夜。乌珠穆沁曾经专门为成吉思汗的近卫军---“怯薛军”生产军马。可即使最好的马匹也跑不过汽车。

  路上要经过的那些陌生世界,他们只从信号模糊的电视上看到过。出去打工的年轻人回来抱怨说,那里到处都是规矩和束缚。不像在乌珠穆沁,时间都是草原给予的,不需要看着表出去工作。

  虽然有点恐惧,但帕拉木和他的乡亲们还是很渴望知道外面的消息。他希望,有一天孙子们能到外面去上学,那样他们就可以真正知道草原消失的原因。

  帕拉木现在很困惑:政府说养羊使他们的草原退化,所以必须减少牲畜。牧民在为恢复草原付出代价。但是如果乌拉盖河没有水,风也会把草吹干。

  在东乌珠穆沁,1000多头牲畜每年纯收入能有五六万元,但支出却在成倍增长。休牧时期购买牧草已经成为最大的负担,每年都要增加几千元。

  帕拉木也说不清明天的生活会怎么样。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回来说,他们的生活必须要改变。但是现在,他们已经住在砖瓦房里,只有吃奶食、说蒙古语以及放牧和祖先是一样的。

  也许有一天,他们也要像其他草原的牧民那样到外面的世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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