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干涸的水窖承载着最后一丝希望
贫困地区最容易受到气候变化的威胁,因为其农业和生活更依赖于自然条件,对气候变化的适应能力更脆弱,适应气候变化的财政、技术和制度的能力也较弱。从30年的减贫实践来看,减少收入贫困人口相对比较容易,而消除气候贫困人口是最复杂、最困难的。
越来越旱
从崆峒区地图上看,最上方状如“兔子耳朵”的一块,就是崆峒区最贫困、最偏远、路最难走的村子——火连湾村。
3月24日上午,记者到达西阳乡乡政府,院子里少见人影,只听见风从耳边呼呼地吹过。乡党委书记吕正春独自一人呆在简陋的办公室,准备当天下午抗旱备春耕的会议材料。
“这个时间,是乡上最忙的时候,所有乡镇干部都下到村里指导春耕去了。”吕正春说。
西阳乡全乡人口1万余人,以小麦、玉米等旱作农业为主,是崆峒区西北部塬区典型的无水资源旱作农业生产区。
得知记者要去了解火连湾村干旱情况,吕正春放下手头的工作,要自愿带路。他说:“不然你们在山里转半天也找不到。”一路走来,确实印证了吕正春的话,到处是岔路口,山路崎岖,颠簸了近一个小时,我们终于到达了火连湾村。
吕正春一路上联系该村村支书,但电话始终无法接通。最后联系道了村文书张保俊,大约20分钟,文书骑着摩托车风尘仆仆地从地里赶来了。
提起干旱,文书说:“我带你去看看我们以前吃水的地方就都清楚了。”汽车显然无法再继续前进,记者搭上了文书的摩托车,一路沿陡峭的山路朝山沟里骑行。约摸10分钟,文书停下摩托车说:“没路了,只能够步行。”
文书沿着超过70度的陡坡迈着小碎步往沟底跑去,记者紧跟其后。待到沟底,昔日全村人唯一的水源地早已干涸,土壤虽未龟裂,但已成柔软的一片黄土。“一年前,我们还从这里担水吃呢。”文书说,“如果上面的那口井没有找到水,现在我们连吃水都是问题了。”
吕正春说:“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没有一次有效降水。”在吕正春的记忆里,前几年春天还会下雪,待到春耕时,地里很湿润。
甘肃中部、东部干旱如影随形,与现在西南干旱不同的是,在这里,干旱已经成为常态。靖远县扶贫办主任刘立智说:“原来说十年九旱,现在可以说是十年十旱了。”这位扶贫办主任还记得,2007年国家气象局来靖远县调查,卫星资料显示三个红点(干旱区),一个是靖远县、一个是会宁县,还有一个是环县。
“这可能和全球气候变化有关系。”吕正春说。长期以来,一提到气候变化的影响,人们更多会想到青藏高原。但在业内人士看来,甘肃这样的中国西北干旱地区对全球变暖的敏感程度,丝毫不亚于有“亚洲水塔”之称的青藏高原。
现有的气象观测数据显示,近几十年来,甘肃省大部分地区气温偏高2摄氏度以上,其中兰州、武威、西峰等地偏高达3摄氏度以上,远远高于同期中国年平均地表气温增加1.1摄氏度的水平。
平凉市气象局高级工程师杨晓华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平凉地区连续十年春节降水减少,冬春旱增多。”她跟踪观察发现,“平凉近十年来,冬季温度升高,连续十八年处于暖冬。”
今年“气象日”,甘肃省气象局局长张书余做客新华网甘肃频道说:“近年来,在全球变暖的大背景下,极端天气、气候事件明显增多,而作为气候敏感区的甘肃,近50年全省年降水总量减少约25mm。”
干涸的水窖
地表一片干涸,地下水水位也逐年下降。定西市安定区香泉镇驻村干部马永平说:“在这里打出真正的地下水至少需要100多米。”在前往中庄村的路上,时不时会遇到拉水的拖拉机,从镇上拉一方水到中庄的价格是35元。
从香泉镇到中庄村,其实并没有路。驻村干部马永平说:“我们现在走的这条道,是已经干涸的魏家山河河道。”不能想象,十多年前还是长流河的魏家山河如今已成村道。
去往靖远县若笠乡的途中,随处可见忙着春耕的农民。在曹砚村,农民贾汝红和妻子在地里正准备起垄覆膜。30多岁的贾汝红戴着一顶火红的帽子,在这苍茫的黄土地上分外扎眼。在这海拔2100米的高山之巅,有一片开阔的平地,曹砚村部分耕地就位于这片平地。甘肃省靖远县若笠雨水积蓄利用工程800眼水窖也位于这片开阔的平地,担负着补灌1600亩耕地的任务。
贾汝红在这里有12亩耕地和3口能够储蓄4立方水的水窖,揭开水窖的盖子,里面几乎快要干涸了。贾汝红说:“去年冬天下了一点雪,但是这里周围没什么遮挡,风一吹,落雪全被刮到山沟了,地里一点残留都没有了。”说着,他随手用铁锹深深地往地里挖下去,“你看全是黄土。”
贾汝红告诉记者,我们要去的若笠乡比起他们村,干旱还要严重得多。
一路上,我们不断超越一辆辆满载着砂石的载重汽车,扬起的黄土,如同一场沙尘暴。有村民告诉记者,去往若笠的方向正在修路,那些载重汽车拉的就是铺路的砂石。一个小时后,我们碰上了修路的村民,他们说:“再往前,路就很难走了。”果然,山路上的黄土足以漫过脚面,黄土下面,到处是不知深浅的坑洼。
在若笠乡的一个村子,记者的出现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一位村妇远远地从沟底爬上来,截住了记者,“你是不是给我们送地膜的?”原来,持续的干旱已经让这里的耕地无法保墒,需用地膜覆盖才能够达到保持水分的目的。
记者随意走进一户人家,住在这里的是陈西素(音)老两口和他们上初中的孙子。和老人聊起天气,他笑着说:“没下大雨十来年了。”之后,老人就陷入到了对年轻时代的回忆里,“以前羊在山上吃草,能够看到踩踏出来的小道,现在的山光秃秃的了。”在老人少时的记忆里“雨下得能把房子下漏了”。
老人家的水窖早已经被一堆柴草覆盖,“早没有水了。”
琢磨不透的天气
火连湾村村文书张保俊从上世纪70年代种地,如今却不得不面对“种一袋打一袋”的现实,这也是村子里普遍面临的问题——种下一袋小麦种子,收获的时候还只是一袋。
去年又是干旱,张保俊家的三亩半玉米,掰着指头算只收了600斤,“五六七三个月一点雨都没下,都干死了。好几年了,四五月份,正是玉米、小麦最需要水分时候,一直没有下雨,等到七八月雨水反而渐渐多起来,但是玉米正是来面的时候,不需要太多的水分,又影响产量。”按照老祖宗留下的节气耕种的农民们面对无常的气候一筹莫展。
1996年的玉米丰收只能成为张保俊的回忆了,那年雨水好。不过,后来的一场冰雹却把他的麦子打得颗粒无收。
冶方升,这位毕业于甘肃农业大学的乡长,对气候变化有着自己的观察——西阳乡每年7月-9月一直是主要的雨季,但降雨的时间却慢慢改变,主要集中到9月,7月则基本无雨,“最干旱的时候没有雨,而9月粮食都已收割,雨却来了。”
与日益严重的干旱同时发生的,还有越来越频繁的雷阵雨、冰雹等灾害性天气,“2008年6月25日的那次冰雹,有两个村的产量损失了40%。”冶方升说。
霜冻也更厉害了,由于气温忽高忽低,以往温度该高的时候却突然降温,以往降温时高坡阳面的农作物不会结霜,“去年阳面的农作物都能看到霜了,遇到这种情况实在没有办法,农民只能自救。”
农民们也不明白什么是气候变化,只是觉得这些年该下雨的时候不下了,2000年前后时,春雨虽然不多,但多少会下点,这几年春天已经没有雨了,“去年冬天没雪,今年春天没雨,小麦如何下种?”
上世纪70年代的时候,雨水不错,粮食收成还可以。1987年“包产到户”后的五六年里,雨水也不错,一亩麦子也能打到四五百斤,“2007年以来明显地感觉到干旱越来越严重了。”冶方升说。
西阳种植的小麦以冬小麦为主,面对日益升高的冬天气温会生长过旺,不利于分蘖,于是农民们普遍推迟了播种日期。平凉市气象局气象专家曹天堂说,“暖冬造成蒸发量大,降水少,冬小麦旺长现象频发,与15年前相比,冬小麦播种时间大概推迟了8天。”
根据甘肃省气象局首席预报员赵红岩提供的数据,近50年甘肃年平均气温共升高1.1℃,降水每10年减少5.7毫米,降幅高于全国。像甘肃这样的生态脆弱地区,对于气候变化比其他地区更加敏感。
气候变化下的生存
2009年8月12日,清澈的自来水汩汩流进平凉市崆峒区西阳乡塘湾村农民马文山家,这是崆峒区实施泾水北调饮水安全工程给农民群众带来的实惠。
为了解决北部塬区群众饮水不安全和水源保证率不足的问题,崆峒区实施泾水北调饮水安全工程,让北部山区8个乡镇的11.4万群众饮用上安全卫生的自来水。目前,泾水北调饮水安全工程已完成投资3130万元,铺设供水干支管道915公里,修建蓄水池7座。
解决了人畜饮水问题,接下来重要的就是发展生产,摆脱贫困了。
气候越来越糟糕,居住在这里的人们能够做的就是不断地调整生产生活方式去适应气候。
火连湾村现在家家都有太阳灶,村民们可以用它来烧水,光这一项一年就可为农民节约近一吨煤,大约900元钱。此举对生态最大的贡献是少砍了很多树。
少砍树的同时要种更多的树,不过在生态脆弱的平凉,植树的成活率非常低,冶方升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乡植树的成活率在全区算是差的,只有5.4%,太旱了。”
曹玉科则打算明年养上一两头牛,因为干旱日益加剧,现在种小麦、玉米已经赚不到钱。
为了提高抗旱能力,西阳乡推广了全膜双垄沟坡技术,用塑料薄膜完全覆盖地表以减少土壤水分蒸发。吕正春接受本报采访时说:“从2008年开始,全乡普及地膜覆盖的亩数是6000亩,2009年7000亩,今年到目前已经达到了8056亩。”
靖远县若笠乡的思路也是养殖小尾寒羊,种植地膜洋芋。
但是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薄膜产生了环保问题。养牛业亦是如此,养牛需要玉米、玉米秆等作饲料,但玉米这种大田作物,对水的需求很大,只能尽量减少种植。
面对由此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包括吕正春在内的基层干部群众依然无法解决,但是眼下,他们似乎还顾不上考虑这些问题。
环保部2005年统计数据显示,全国95%的绝对贫困人口生活在生态环境极度脆弱的老少边穷地区,这部分地区对气候变化更为敏感。中国农科院发布的报告则显示,未来中国地表气温持续上升,气候变化将加剧宁夏、甘肃、青海、新疆等省区的干旱程度,给贫困地区带来巨大损失。
兰州大学西部环境教育部重点实验室主任陈发虎教授的团队曾经做过调查,甘肃的贫困地区与生态环境脆弱地带高度相关,而贫困地区正是全球气候变化的重要影响区。
“气候变化将使扶贫工作难度越来越大,返贫率越来越高,因为生态极端脆弱地区一有灾害就又返贫了,从2004年以来,因气候变化造成的返贫人口达到了6.72万人。”靖远县扶贫办主任刘立智说,“靖远县贫困的根源还是干旱,尽管靖远县有黄河的优势,三个灌区解决了30万人的饮用水问题,但是还有10多万人无法解决,这些人口所在的乡镇也是重点扶贫乡镇。”
靖远县117个行政村,北部高山乡镇2004年以来持续干旱,2007年60亩旱地绝收。刘立智说:“今年的墒情也很差,61万亩旱地只有二阴山区可以下种,但保苗有难度,另有19万亩纯粹无法下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