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古城乳业早已跻身中国最大的乳品公司行列,但围绕其中的黑幕交易正在损害成千上万的奶农和员工的权益,它再次证明政府和司法部门对企业股权买卖的监管依然缺位
文 本刊记者 姜东良
在春节期间总是热热闹闹的山西山阴农村,农历虎年临近之前却是一片愁眉苦脸。为数众多的奶牛养殖户更是忧心忡忡,这些奶牛养殖户已经五个月没有拿到赖以生存的卖奶款了。
“古城乳业公司资金链早已断裂,老东家偷偷卖掉股份,拿钱走了!现在新老股东产生内讧,厂子里根本没钱支付奶款。”随着这一消息的不胫而走,围绕古城乳业的一些黑幕也在慢慢揭开。
拖欠千万奶款
山阴县一位奶农告诉《法人》记者,古城已经拖欠他们五个多月的奶款了,如果年前再不给,不要说购置年货了,就连奶牛的饲料都成了问题。
奶农们口中的“古城”,指的是山西古城乳业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古城乳业”)。古城乳业不仅是山西省乳业老大,也是农业部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全国十大乳制品企业。
山阴县是山西省的奶牛养殖大县,农民主要以种植玉米和养殖奶牛为生,大部分农民家都养着一两头奶牛,他们的主要收入都来源于此,全县奶牛存栏数占山西省的四分之一。在山阴,除了土生土长的古城乳业,还有远道而来的伊利和蒙牛两个乳业巨头所建的分厂。
《法人》记者来到古城镇养殖户郭建设(化名)的家。他的家里相当贫穷,房子还是几十年前盖的土坯房。
“都快五个月了,这奶款到现在还没有给。”郭建设气愤地说,“原来,古城一个月结算一次奶钱,换了领导后就不正常了,从今年八月份到现在的奶款都还没有给,以后还不知道啥时候给呢!”
《法人》记者了解到,郭建设家养了三头奶牛,一头刚刚产了仔、一头还未产奶,产奶的这头奶牛每个月所产牛奶能卖一千多元钱。目前,这是全家的主要收入来源,除去饲料外已所剩无几了。古城欠他家5个月的奶款,共计七千多元,就这点钱,过年前能不能拿到,郭建设心里是一点谱都没有。
“现在,连奶牛的饲料都成问题了,年前,如果奶钱还拿不到,就得去借钱,过年也没啥意思啦!”几个放牛的养殖户叹息着告诉《法人》记者。
说起这个事来,古城镇党委书记李日宏也颇感无奈:“古城乳业是镇上土生土长的企业,7月份,管理者突然将股份卖给了外地人。这次变更股份,不仅职工不知道,连我们也不知道。现在,新老板说是资金短缺了,欠了奶农好几个月的奶款,群众有意见,我们也是干着急。”
“现在全厂拖欠奶农的奶款已经超过了五千万元。”古城乳业股东刘广说。他伤心地告诉《法人》记者,由于拖欠奶款,一些个体奶站已经转投其他奶企,就连厂子直属的奶站也被新“领导”卖掉了不少。
《法人》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由于奶款结算不及时、价格等因素,就连古城乳业的所在地,古城镇上的一些古城专用奶站也已经改换门庭。
“山阴县有178家奶站,古城(乳业)现在也就剩三四十家了。”山阴县畜牧局局长王国忠如是说。
“我们是欠了奶农的一些奶款,大概有三四千万吧!”古城乳业刚上任几个月的董事长王志强在电话中告诉《法人》记者,“主要是流动资金短缺造成的,现在不光是奶农的奶款,还有到期的四千万银行贷款要还呢。”至于卖奶站的问题,王志强认为那是资源整合的结果。
古城乳业易主
古城乳业坐落在山西省山阴县古城镇。前身是1982年建厂的镇办企业“山阴城奶粉厂”,1995年与荷兰依美公司合资建设分厂,1997年组建成集团公司,注册资本8580万元。2001年,在“国退民进”的改制大潮中改制为民营股份制企业。
记者了解到,当时改制的方案是集体股全部退出,将集体所有者权益作为奖励股金分配给企业管理者和职工。其中35%奖励给董事长乔九崇,20%奖励给企业管理人员,45%奖励给企业员工。
改制后的古城注册资金依然是8580万元,公司董事长乔九崇占17%、荷兰依美公司占15%、忻定农场占7%、公司职工持股会占61%。
在全体员工的努力下,很快,古城乳业日处理鲜奶能力达到了800吨,主导产品有古城牌奶粉、灭菌奶、酸奶、乳酸菌饮料四大系列的七十多个品种,拥有总资产4.28亿元,跻身为全国“十大”乳制品集团公司,公司董事长乔九崇被评为山西省功勋企业家。
在当地,人们都把古城乳业看作是乔家人的企业。2004年,古城乳业的领头羊乔九崇因病去世。其子乔道首继承了他的股份,接替了董事长职位,大女儿乔海荣出任公司总经理。古城的几名职工告诉记者,乔道首和乔海荣很少过问企业的具体生产经营活动,公司的实际管理人是乔海荣的丈夫朱建强。
2009年6月初,这个号称中国十大乳制品集团之一、山西省最大的乳制品企业突然换了主人——山西翼城商人王志强“横空出世”接替乔家子女,担任公司法人代表、董事长。
消息一出,职工哗然。职工们得到的消息是,乔道首将持有的17%的股权和职工持股会所持股份中的一部分股权转让给了王志强,王志强出资五千多万元,持有古城乳业63.91%的股份,成为第一大股东。
突然的变故使职工们错愕不已。随后,职工们也与乔家子女失去了联系。职工们纷纷告诉《法人》记者,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古城乳业的资产已接近5个亿,古城品牌的无形资产也远远高于这区区五千万元。
他们愤怒的说,“乔家子女想要出让股权,也应该召开股东大会,征求我们这些股东的意见,即便我们同意,他也只能转让他17%的股权,他凭什么把我们的股权给处理了。再说了,我们股东也有优先购买权,干嘛偷偷摸摸的卖给外人,这是一种公开的诈骗!”
“这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不要说普通职工,就连我这个销售总监都不知道这个事。”古城乳业股东、原副总经理、销售总监裴金日告诉《法人》记者。
王志强接手古城乳业后,随即改选了董事会,选举王志强、李爱忠、张会民、渠忠元、H.SMELLINK(斯摩林克)担任公司董事。随后,免去了裴金日的副总经理和销售总监的职务。
需要特别一提的是,这几个董事里,李爱忠和张会民在股权登记里并没有他们的名字。职工们告诉《法人》记者,李爱忠是王志强的表弟,是这次股权转让的实际出资人,张会民是山西省国有资产监督委员会产权办的工作人员,上次的改制就是在他的参与下完成的。记者多次致电李爱忠和张会民,希望核实职工们说法,未果。
裴金日还告诉《法人》记者一个惊人的细节,“新管理者接收后,陆续拖欠奶农奶款五千多万元、包装材料供应商两千多万元不还。却以广告款的名义大肆洗钱,一个单子就是两百多万。”裴金日的这种说法,记者没有得到王志强的证实。
股权变更黑幕
2010年1月底,《法人》记者历尽周折,拿到了乔道首和王志强的《股权转让协议书》、《古城乳业职工持股会决议》、《古城乳业2009年第一次股东会决议》和《古城乳业2009年第二次股东决议》。王志强等人正是靠这几份文件入主古城乳业的。
《股权转让协议》的甲方(转让方)是乔道首,乙方(受让方)是王志强。协议只有一张纸,内容也极其简单。双方约定,古城乳业的注册资本金为8580万元,甲方将在公司的出资额1579.25万元(占注册资本金的18.14%)全部转让给乙方。乙方向甲方支付股权转让费1579.25万元。双方约定协议从签字之日起生效,签字人乔道首和王志强。
《古城乳业职工持股会决议》显示:职工持股会召开的日期是2009年5月29日,应到职工100人实到85人。这次会议作出了八项决议,大都和股权转让有关,会议“选举”渠忠元为理事长;职工持股会自愿转让出资数额3903.83万元,由渠忠元和王志强签订转让协议;授权渠忠元代表股东签署有关文件;授权渠忠元为王志强办理股权转让手续。该决议还特别授权渠忠元在股东会上行驶如下表决权:放弃优先受让权、同意王志强受让股权、同意修改公司章程的有关条款。
记者注意到,《股权转让协议书》和《古城乳业职工持股会决议》的签字日期是2009年5月29日。奇怪的是,在《古城乳业职工持股会决议》标明的签字处,是半张空白纸,没有一个人的签字,倒是,后面附着4张没有抬头的签字表。这几张签字表有不少是同一个笔体签的,都注着签字时间,如5:00或17:00,还有人在签字后面注明,“只选理事长有用其它无效”。
古城原销售总监裴金日和职工们一语道破了这里的玄机,“这四张签字表是当时选举职工持股会理事长用的,根本没有其他议题”,他们一口咬定这个《古城乳业职工持股会决议》是假冒的。
就职工们的这些说法,王志强说,“我是通过正规手续买的,有股东会决议,如果有人骗了我,我要找他算账。”
至于古城乳业2009年第一次股东决议和第二次股东决议的内容,就是同意王志强加入公司股东会,吸收职工持股会和乔道首的股份;变更公司股东、选举王志强、李爱忠等为董事;同意修改公司章程并办理公司变更登记手续。
两次股东会的日期都是2009年6月1日,只是签字略有不同,第一次是渠忠元、王志强和荷兰依美及忻定农场的代表;第二次是渠忠元、宋建强和荷兰依美及忻定农场的代表。
鉴于股东持股会理事长渠忠元全程参与了股东持股会和两次股东大会,记者曾致电,希望能通过渠忠元了解当时的有关情况。他在和《法人》记者约好了采访时间后,又关掉了手机。
股东维权遭殴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职工们气愤的说,“王志强接手后,撤换老员工,停发一些员工的工资,变卖公司优良资产,特别是变卖支撑公司发展的奶站、奶牛,销售收入不回转,拖欠养殖户的奶款和材料供应商的货款,有用广告转移资金的嫌疑。”股东们认为,他们辛苦近三十年打下的基业不能就这么毁了。他们派出代表,向山阴县有关部门和县委县政府进行了反映。
2009年11月25日下午,公司股东齐贵平、王新元、刘广、裴金日等七人再次向山阴县人民政府有关负责人反映情况,并听从有关负责人的建议,“再找公司负责人谈谈,申请查看公司账目”。晚上8时,七个人回到公司,由于找不到负责人,几个人就步行回家,不想惨剧就此引发。
以下,是他们向《法人》记者复述的经过:七个人刚走出厂门,一辆小车向他们疾驰开来,走在前面的王新元,躲闪不及,被撞到在地。车上随即下来三个年轻人,用一米多长的短棍向他们身上、头上乱打。这时公司总经理助理张志勇也带着20多个年轻人,拿着一样的短棒加入了“战斗”,很快他们七人就被打倒在地。直到据此不远的民警赶到后,才将他们送到了医院。
职工们说,“平常没见过这些年轻人,他们大都留着一样的平头,拿着一样的短棍,打完他们后,当天晚上就被人送走了。”
刘广摸着被打伤的脑袋告诉记者,“打伤后,我住了一个多月的院,花了几万款钱,现在头部还隐隐作痛。都两个月过去了,至今,打人的没有受到任何处理。连药费都是我自己出的。”
山阴县公安局古城镇派出所所长陈官平告诉记者,“接到报警等我们赶到现场时,已经不打了,就把刘广等受伤的几个人送到了医院。”
至于没有处理的理由,陈官平所长说,“刘广这边七八个人,对方三五个人,双方都动了手,对方也有一个人有伤。两方都是厂里的职工,各说各的理由,由于没有其他证人,还弄不清是谁的责任。”
股东们陈述的“对方”有二三十人,在这里成了三五个人。陈所长的另一个理由是:刘广提出来调解解决,至今没有调解解决的原因是,双方都很忙,古城的负责人经常不在这里。
刘广的说法是,“记者没有采访前,除了在住院期间,民警给他做过笔录外,根本没有人找他谈过。”
就在记者采访快要结束时,刘广给记者打来电话,“陈所长通知他去了派出所进行调解,由于厂里负责人不在,没有调解成。”原来如此!
就古城乳业发生的种种变故,记者第二次到古城乳业求证时,通过门卫打通了张志勇助理的电话,他告诉记者:“我不了解公司股权的情况,需要等老总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