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线上的花卉
“花王”杨铁顺
“今年我们‘大顺’的花卉销量肯定是全国第一了,而且国际市场也有些供不应求。”
11月13日,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闭幕第二天,天津滨海国际花卉科技园区股份公司董事长杨铁顺给我打电话。杨铁顺人称“铁顺”,是中国花卉界响当当的“花王”。
终日与花为伴的铁顺长得憨憨的,总是话未出,人先笑,一副纯朴实在的样儿,但在花卉界,他却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的“家庭工厂”——30万平方米的单体花卉温室,面积为世界最大,不仅气势磅礴,且全自动化的设备令人叹为观止:从调光到控温,从摆花到施肥,从育种到培植,从空间到地面,一切皆由智能控制。第一次踏进铁顺的超级“花房”,深深吸引我的,除了数百种姹紫嫣红的鲜花外,还有从花盆下潮涌而起、又随声而落的潮汐浇灌法,以及让花儿们“听”音乐的一幕幕情形,叫人如入仙境。
铁顺告诉我,这里的高科技、名贵花卉、管理模式,都是他铁顺自己“弄”出来的,“我们公司在花卉界拥有两个‘全国第一’:单体温室种植量第一,公司独立销售量第一”。
你能相信这是一个技校毕业的普通中国花农所创造的奇迹吗?它就发生在我们身边。铁顺依傍着自己要干一番事业的不屈信仰和要为中国人争口气的一个梦想,勤劳、肯干、智慧加创新,用了不足十年时间,硬是笑眯眯地从荷兰“世界花王”的手中把中国市场稳稳地拿过来,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花王”。
我对铁顺有个担心:“‘八项规定’出台后,影响到你的业务了吗?”
“没有。”铁顺轻松地说:“我的花是专为普通百姓家庭准备的:便宜、好养、省水、开花时间长。”
“能说说今年的市场情况吗?”
“公司今年为上市准备的400万盆鲜花,原计划从十月份开始一直销售到春节前后,哪知最近供不应求,预计到元旦就销售一空了……”
铁顺的自信和自豪,让我强烈地感受到中国梦在一个普通花农身上绽放出的绚丽光芒——
他毕业于技工学校,但他不信中国出不了荷兰尼克式的“世界花王”。迎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他走出校门后淘的“第一桶金”着实让单位致富了一回……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干什么事,都得敢,还得实,更要巧
一个硬汉的名字,在少年时就因为爱花多了一份柔性。“花能给人喜气。”铁顺现在还常说这样的话。
爱花之心人皆有,爱花之人爱做梦。
铁顺第一次听尼克的故事就在内心藏下了一个梦想:有一天我也要像荷兰人一样做“世界花王”。
尼克是世界花卉界无人不晓、声名远播的一个传奇。年轻时为博得一位姑娘的好感,尼克送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束郁金香,于是他收获了爱情,后来又拥有了一个温馨的家庭,这让尼克坚定地相信花的魅力。“花可以改变世界”“花可以美丽人心”,成了尼克的信条。40年前他起名为“安祖”的培育花卉的公司正式成立,并由他与妻子一起经营。安祖公司专业从事的是育种和幼苗生产,当时公司只有尼克和妻子两个人。时间不长,尼克的“夫妻店”成了荷兰最大的花卉育种、育苗公司,到上世纪80年代,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花卉公司,拥有160多名雇员和13.6公顷温室的大型企业。热带兰和凤梨品种是其主产花,切花用安祖花品种是公司的强项。它供应荷兰生产的切花用安祖花品种有115个,在荷兰市场所占份额超过85%.而荷兰向世界供应的花卉种苗中尼克的安祖花占了98%.荷兰因尼克的安祖花卉而成为举世闻名的鲜花王国——在库肯霍夫,有艳丽无比的郁金香公园;在阿斯米尔,有世界最大的拍卖中心;在阿姆斯特丹,有长年放满鲜花的辛格花街……北部花田小镇每年5月第一个周六之后的一周是这里的“鲜花马赛克”,人们组成鲜花的簇锦图案马赛克,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客。
这就是尼克和他的安祖公司的传奇!
前年,荷兰王储威廉与阿根廷姑娘玛克希玛订婚前夕,安祖公司及时推出了玛克希玛品种,受到整个荷兰社会的热捧。这也是安祖为什么成为世界花王的奥秘,因为它能及时推出新品种。在尼克的安祖温室里,可以种植许多品种的花卉,且寿命都很长,甚至有十年的花卉在此仍然郁郁葱葱,鲜艳芬芳。尼克的团队利用高科技,成功实现了无土植培鲜花,他们制作插花所用的花泥是最好的栽培介质,一方面鲜花寿命长,保证长时间花不腐烂。安祖的花泥成分是塑料的,洁净且不会传播病虫害。再者,价格又低廉。尼克的安祖花卉王国就是这样建立和名扬天下的。
尼克第一次到中国是1991年。那时在这位“世界花王”的眼里,中国的花农大部分都种植康乃馨、菊花和月季等一些传统花种,培育技术水平低,设施也很简陋,说白了就是一些塑料暖棚。
1996年,尼克参与中国第一个安祖花生产项目时,发现中国变化已经很快了。但尼克在那个时候并没有感到压力,相反他依靠自己公司的先进培育技术和优良品种,从渐渐富裕起来的中国人手中赚足了钱。尼克甚至笑言:安祖公司只要在中国一个国家站住脚,就可以装满钱袋。然而尼克没有想到,在他去世后不到两年,他的安祖公司在中国被迫收缩战场,且几乎全线缴械,因为他们遇到了一个无法与之竞争的强大对手,此人就是铁顺——天津城郊的一位花农。
今年初,荷兰花卉业的权威杂志《HORTI BIZ》一位记者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探访铁顺的育花基地,回去后写了一篇评述文章,称“世界花王”的移位是必然的,因为中国的育花技术和育花规模就像崛起的中国经济一样,无人可挡,并称铁顺的“大顺”花卉基地之规模,堪比“上帝的手笔”。
我向铁顺谈及此事,他那张憨厚的脸上顿时泛起灿烂的笑容:“得从我做花梦开始说起。”
铁顺的家在海河边的天津东丽。从小随父母下放来到这片盐碱地后,铁顺的命运便发生了质的改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人生的去处。1979年,他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考进天津市市政工程技工学校园林班,1981年园林班并入天津市园林学校。在跨进校门前,虽说铁顺喜欢花,但在花卉知识上却是一张白纸。“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的铁顺偏偏学了园林专业。花,从此将他引向另一条人生道路。
“那个时候我们眼里的花卉就是装点一下周围环境的树木而已,其他就啥都不知道了。”铁顺回忆起“与花为伴”的最初往事,憨厚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我作为天津园林界分来的首届毕业生,到了市园林局花卉处。说是花卉处,其实连基本的花卉苗圃都没有,咱天津是北方地区,所谓的花卉也就是几样树木。改革开放后,随着城市和一些单位开始有了美化环境的需要,我们就开始有事儿干了。那年因为我们单位的一位领导要参加一个文凭考试,让我辅导他数学,于是给了我跟他到南方出差买花卉的机会。就是这次出差,我与花卉结下了终身之缘。”
铁顺的“花缘”从此开始。出差的目的地是福建,园林局所购的花种是铁树。不知什么时候,铁树成了人们心目中的富贵树——铁树开花,象征着非同寻常的大吉大利。“谈好的,一枚直径三公分的铁树苗,2块5毛钱。到了提货时间,对方天天请我们吃饭,就是不给看苗,最后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货。逼急了,他们才领我去看货。一看我就惊了:哪是树苗呀,全是参差不齐的野树,大的几米高,小的也有碗口大。卖家对我说:”你看着办吧,我们就是这些树,都是从山上挖出来的,你要就运走,不要的话你就回天津。如果非要小树苗,那得等我们的苗圃建成后可能就有了。‘我一听傻眼了。不过看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铁树,眼睛顿时一亮:如果运回去,不就立马发财了嘛!铁树在北方可是稀罕物呵。我这么想,嘴边的话也就吐了出去:“这些树我都要,你们咋个卖?论吨可以吗?’对方一听,喜出望外,连声说可以。最后谈成2500元一吨。我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啦!因为我知道在咱天津,一棵碗口大的铁树,如果弄好了,能卖几万元哩!”
“我全要!”铁顺第一次出差,就为局里做了这个主。他不傻,为了给单位省点钱,自个儿抡起铁铲,着实苦干三天,将那些铁树根上的泥团团削了个溜光,然后将对方所有的铁树全部运到火车上,整整装了两车皮。
运到天津。园林局领导一看,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铁顺,你疯啦?买这么多‘光杆铁树’干吗?是不是吃了回扣?”
铁顺还是一副憨厚的笑相:“哪儿吃回扣?你们不知道我给局里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呀!2500元一吨,哪儿去买?回头我们转手卖它几棵,就把所有本钱弄回,剩下的尽是赚的了!至于‘光杆’有啥怕的,我是学园艺的,铁树只要有根就能活。如果你们不信,就把这事交我来完成。”铁顺看着铁树,心里好像吃了铁秤砣。
没辙。事到这份儿上,领导们只能顺他而去。
铁顺开始折腾铁树,将园林局的60亩花圃地全部占了。“好嘛,我们的花苗圃成了铁树园!你铁顺真是了不得嘛!”无可奈何的领导见状直摇头。
“嘿嘿,过些日子再看嘛!”铁顺还是一副憨笑。
一个多月后,铁树的叶子泛青。“真活了呀!铁顺这小子有两下!”
“哎,能不能给我们弄两棵铁树来?价钱你们开!”一时间,许多人纷纷跑到园林局来“走后门”。目的只有一个:买铁树。
“无论如何,你们也得返回一车皮过来!”供货的福建方面这时也跟着与铁顺嚷嚷要返货。一打听,原来南方那边的铁树价格暴涨,碗口大的一棵,可以卖到四五万元。
“嘿嘿,抱歉了,我们的树已经全部被人订走了。”铁顺还是一副憨厚的样子回答对方。
铁树,让他为单位着着实实“致富”了一回。之后,铁顺又为单位做了三年铁树生意。
“这第一桶金,没有用上花卉培育方面的实践经验,仅凭自己在学校学到的一点儿知识以及当时的机遇。”铁顺说。
第二回南下是订购米兰花苗。当时广州的米兰苗一株两毛钱,运回到天津一转手就能卖5元钱。轻轻松松赚大钱,铁顺的脸上还是憨厚的笑,唯一的变化是当别人问他赚钱窍门时他会用夹着津味的“港话”回答你:小意思啦!
玩花玩出名堂来,铁顺成了园林局的摇钱树。“这小子,看着憨,干事还特活泛!”同事们喜欢他。
铁顺的心眼儿跟他名字一样,特别实在,但也有人觉得既然他能为单位轻轻松松赚那么多钱,自个儿还不知发成啥样了!
心如明镜的铁顺受不了这种猜疑,一赌气,离开了园林局,调到了离家很近的一家制药厂当绿化员。熟门熟路,那几年铁顺把心思全花在厂子的环境绿化上。为了给厂子里省钱又装缀得美丽,铁顺没少往广西、福建等南边跑,回来又自己开辟地方搞种植培育树苗花卉。几年下来,制药厂变成花园式工厂,市里参观的人络绎不绝。但传出来的话也不少:“绿化绿化,花上点钱谁不会搞?”
铁顺听后还是憨厚地一笑:既然我的使命已经完成,那就走吧。
这回他再没有把心思放在调动工作上,而是干脆来了个“自我下岗”——回家种花。
赚满10万元就洗手歇着——这是铁顺当初给自己定下的“人生目标”。“那时上班一个月才50来元工资,一年一分不花600来元,干十年6000来元,活一百年也就6万来元,所以我给自己定了回家种花赚10万元的奋斗目标。当时就这么想的。”铁顺回忆起当年事,依然一脸憨笑。
家里人得知此事后,惊愕之间怨他犯了“花痴”。
走出体制,铁顺感觉到了一番清新的空气,同时又深感巨大压力。他看中了一片废弃的垃圾场,并在那里浇灌着自己的汗水和泪水……几年之后,这里成了津门第一大鲜花世界,每天看花和买花的人络绎不绝,车行如潮
花是奇妙之物,妙不可言。
一位西方哲人曾说:花的力量有时候可以抵御一个强大的巨人,甚至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拿破仑是位伟大的军事家,他的铁蹄几乎横扫整个欧洲,但他曾经在很长时间里征服不了布料商人之女德赛妮,后来用一枝玫瑰赢得了这位马赛姑娘的芳心。
俄罗斯伟大诗人普希金是一位毕生追求真理和自由的斗士,同时他又是一位友谊与爱情的歌手。外貌并不英俊的普希金的本事就是把他所爱慕的对象描绘成世间最美之花。
一个真正爱花的人,他所具有的力量远远超过花神。铁顺“自我下岗”后,就成了这样一个人。
养花就得有地,铁顺哪来地?于是他把身上仅有的6000元钱换成一辆摩托车,开始寻找他的花路——“就这里了!”在市郊张贵庄路旁,铁顺见电瓷厂后墙边的一片荒废的垃圾场地,两眼顿时发亮。
“你能把这垃圾山整治成花园,我们保证不收你一分钱,说不准以后还奖励你呢!”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垃圾山的“地主”乐开了怀。铁顺还是憨厚地笑,他笑:这垃圾山一平整,能出二三十亩地,而垃圾本身就是养花的有机肥,此处作花地,一举多得,前景无限好!
铁顺憨厚却不傻。回到家,他毫不犹豫地卖掉了那辆摩托车,又从亲友那里借得6000元,将承包费一交,便卷起行李,搬到垃圾场,开始了他的创业之路。
郊外北风呼啸,垃圾山灰尘飞扬,铁顺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超级龌龊”、什么叫“臭气熏天”。要命的是夏天,那垃圾场简直无人敢靠近,不说臭气,单是苍蝇臭虫就足以让所有来者退避三舍。“当时我在垃圾山搭了一间草棚,白天干活必须穿皮靴雨衣、头戴帽子遮纱才行。晚上睡觉前先得用‘敌敌畏’把棚子内喷上三遍,再花上个把小时用手电将蚊帐内的蚊子驱赶走,这时你才有可能躺下。但等你刚躺下,靠近蚊帐边的胳膊和身子就会突然发麻胀痛,一看,那尖嘴蚊子密密麻麻地叮在你的肉上,怎么甩也甩不掉……一会儿工夫,胳膊和身子就肿得像树皮!那蚊虫多又大,我无法形容。”
“你傻帽儿呀!”第一个十天后回家时,妻子看到被虫子咬成紫茄子似的丈夫,心疼地痛哭了一场。
铁顺一边抚摸着妻子的秀发,一边还是憨厚地笑着说:“没事,习惯了就好。”就是在这无法想象的恶劣环境下,他靠一锹一箕和一身身汗水,把垃圾地平整成一块块可以养花的苗圃地。这其中,还有搭桥、铺路、填坑的重体力活儿,铁顺硬是一个人全给撑了过来。
春节喜庆,花开富贵。铁顺想着往年津门各家各户买花送花装点室内室外的节日景象,便赶着时儿,东凑西借了几千元钱,从浙江宁波进了一千株杜鹃,准备在春节时大卖一场。十月运回花苗,北方天气已见凉意,铁顺便搭了一片塑料简易暖棚,将苗放入,以为可以静候发财。哪知南方的杜鹃在北方水土不服,加之塑料棚温度时热时冷,春节未到,花儿已经盛开。“瞧这花多艳,便宜,买一送一。”花儿开得急,铁顺卖花更急——但那些真要花的人告诉他:再等上个把月,节日里我兴许买上几盆。铁顺一听,憨厚的脸立即耷拉下来。一个月后,当人们真要花时,他铁顺的杜鹃早已花败叶落……
血本无归。有人嘲讽他在北方养花种花,等于做虚无飘渺的花梦。
“但我总结教训后得出结论:地域不是关键,根本的是要选好花期和改进养育设备。”铁顺从失败中找出原因,那张憨厚的脸上多了一份刚毅。第二年,他依旧看好杜鹃,并且着手改进暖棚设备,结果临近春节,一千株杜鹃,争芳斗艳,卖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