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丽君始终相信自家的鸡是安全的。
3月31日,上海通报了第一例人感染H7N9禽流感病例。从那时起,不少人就开始“谈鸡色变”。
两个月来,那些每天仍然在和鸡打交道的养鸡户们经历了什么?他们又是怎样度过这个春天的?
几乎就在一夜间,鸡和蛋全都卖不出去了
在这场禽流感风波到来之前,金丽君从没有担心过鸡蛋的销路。
1997年她嫁到松江养鸡大户谢家,这些年来,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好。
2007年,谢家和十多户养鸡户联合成立了“上海太平洋禽蛋专业合作社”,金丽君出任总经理。合作社出产的绿壳蛋等产品连年被评为“无公害农产品”,正计划申请“有机农产品”。
照金丽君的话说,“鸡蛋根本不愁卖”。
所以当坏消息传来时,金丽君压根没在意。
“大概3月底的时候,电视里的新闻好像还没有播报,我们这些养鸡户就听说松江一个农副产品市场里的鸡有了问题。”金丽君说,“但当时不知道鸡的毛病会传染给人,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3月31日晚上,网上的一条新闻让金丽君的心提了起来??“上海确认了第一例感染H7N9禽流感患者”。
当天,金丽君的公公、“上海太平洋禽蛋专业合作社”创始人、松江有名的“鸡司令”谢敏杰,连夜召集全家人开会,商量对策。
凭借多年的经验,老谢知道,这将是一个不小的坎儿。
家庭会议开到很晚,七嘴八舌,可什么对策都没商量出来,唯一有些建设性的就是那句??“走一步看一步吧”。
然而,几乎就在这一夜间,鸡和蛋全都卖不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金丽君一个个电话打给长期供货的客户,无一例外,对方都表示要中止订单。
“金经理,我们知道你家的蛋好,可大家都不吃鸡蛋不买鸡蛋,我们有啥办法?你也体谅体谅我们。”
金丽君央求对方,对方反过来央求她。
长期向金丽君采购禽蛋产品的大客户约有20多家,其中不少是星级酒店。自从禽流感发生后,这些酒店迅速更换了菜单,撤下鸡鸭,把经营重点放在了鱼虾上。
收入几乎没了,支出却一分也少不了。
养鸡场突然面临“断崖式亏损”。
金丽君算了这样一笔账:鸡饲料主要是玉米和米糠,每只母鸡每天消耗0.4元左右的饲料,6万只鸡每天的饲料就要花费24000元,这还没算上人工、水电等支出。
这个养鸡场一天可产鸡蛋近3万枚,总重1吨半。第一个星期,鸡蛋卖不出去,仓库险些爆仓。
能不愁吗?
以前脑袋沾上枕头就能睡着的金丽君,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把鸡蛋都卖出去,越想越睡不着,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整整一个星期,她都是干瞪着眼睛熬过了一夜又一夜。
以前,金丽君寻思的是,一只鸡两天才下一只蛋,这速度要是能再提高点,多好。可那些日子,看着仓库里堆得老高的一箱箱鸡蛋,她心里就一个想法:鸡啊鸡啊,还是少下点儿蛋吧。
人家拒绝得很干脆,“你们那里有禽流感,会死人的”
“上海太平洋禽蛋专业合作社”位于松江泖港镇。
一排排江南水乡古朴式样的瓦房,清清秀秀。还真难想象,这些房屋就是鸡舍。
汽车穿过养鸡场的大门,底下是一池水,都是消毒水。在门卫室的一侧,行人进入的通道上也有消毒水槽。
就像游泳前要先经过消毒池,进入养鸡场的人和车辆也都要在消毒水槽里“过”一下。
“这是养鸡场一直就有的规矩,别管是员工还是来参观的,必须经过消毒才可以进去。”紧盯着同行的人一个个踩过消毒水,金丽君才继续往里走。
这个标准化的养鸡场规模不小,最大的一座鸡舍有100米长。
鸡场里一共养着6万多只鸡,全都是下蛋的母鸡。我们去的时候刚放完饲料,母鸡们正吃得起劲。
鸡舍条件不错,宽敞透亮,前后通风。
金丽君说,夏天气温超过30℃时,鸡舍里的水帘喷雾装置就开始工作,再配上冰块,母鸡们享受的是“空调房”待遇。
饲料配送和粪便收集也都实现了自动化,一点不脏,除了有些味道。
下午,到了鸡舍的消毒时间。工作人员推着一辆消毒用的小车,背着高压喷雾器,一个鸡舍挨着一个鸡舍消毒。
“按照规定,我们一个星期对鸡舍消毒三次。”工作人员介绍说。
新闻播报上海出现H7N9禽流感之后没几天,松江区卫生防疫站的工作人员就到养鸡场进行抽检。抽检的结果是,这里的鸡和工作人员都没有任何问题。
对于这样的结果,老谢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养了这么多年的鸡,不管是肉鸡还是蛋鸡,我早就摸索出了一整套科学、规范的防疫办法,从没出过岔子。”
在每一个鸡舍的入口处,都挂着一本大大的记录簿。记录簿的第一页上,就写着每只鸡从出生开始的一整套防疫程序。比如,从雏鸡开始,第2天就得注射疫苗,之后第5天再注射疫苗,第9天、第12天、第14天、第21天、第32天……都要注射不同的疫苗。
“这跟婴儿出生以后每个阶段要打防疫针是一样的,一点都不能马虎。”老谢说。
在记录簿上,还有一栏登记着鸡的死亡数。按照防疫规定,养鸡场日均死亡量在总数的0.5‰以内,属正常范围;超过这个比例,就必须上报防疫部门。
“你说我能不委屈吗?我们的日常防疫工作非常规范,所有的鸡也都是安全的,却因为禽流感受了这么大牵连。”
因为知道自己养鸡场里的鸡肯定没问题,所以从一开始,金丽君就没恐慌过,鸡和蛋照样吃,不仅自己吃,还给上高中的儿子吃。
但绝大多数人,直到今天仍然“谈鸡色变”。
餐馆里点“带翅膀的菜”的人少之又少,养鸡场招人也成了个难事,人家拒绝得干脆,“你们那里有禽流感,会死人的”。
面子值不了几个钱,低价才靠谱
包装车间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位师傅慢条斯理地在给鸡蛋装盒。
师傅叫李水元,四川人,来这里打工有两年了。
“以前忙的时候,这里有四五个人一起干活,从早到晚不停地装箱。”李水元说,“现在就我一个人了。”
这一天,李水元的工作量是装30盒鸡蛋。这与禽流感发生前一天要装几百盒鸡蛋相比,实在是少了很多。
“禽流感赶快过去吧,看着老板着急,我心里也慌。”因为活少了,李水元的收入也少了。
金丽君又怎么能不着急呢?
就在鸡蛋几乎没有销路、仓库临近饱和时,还有一桩让金丽君闹心的事。
养鸡场一年有两次育种,分别在春季和秋季。3月底,6万多只鸡蛋开始陆陆续续在孵化室里孵化。
4月3日,第一批小鸡仔出生了。按照往年的做法,小母鸡将被留在养鸡场里,小公鸡则被全部卖到外地。
但4月6日起,上海禁止活禽外运,这几万只小公鸡怎么办呢?
纠结来去,没有办法,扑杀吧。
“这些苗鸡后来直接由动物尸体无公害处理站来人处理了,我没有去看最后一眼。”说完这话,本来挺能说的金丽君沉默了好长时间。
处理苗鸡难,更难的是处理鸡蛋。
“鸡蛋是有保质期的。一般来说,新鲜的鸡蛋敲开时上面有一层膜,蛋黄是圆圆的,但放得时间长的鸡蛋,蛋黄会逐渐散开。”金丽君说,“我们不能砸了自己的品牌啊,所以临时定了一条原则,仓库里只存放生产15天以内的鸡蛋,其余的鸡蛋一律处理掉。”
这就意味着,几万只鸡蛋要尽快找到出路。
出路只有两条:一是靠多年来积累的销售渠道,二是靠压低价格。
“在这样的市场行情下,面子值不了几个钱,低价才靠谱。”
金丽君带着销售员,挨家挨户到松江各个饭店里推销鸡蛋。原本1.5元一只的优质鸡蛋,仅以每斤3.2元的价格亏本处理了。
就这样,两个星期后,库存大幅下降。
“以前我们只卖礼盒鸡蛋,常常供不应求。现在是能卖一只是一只,不讲价格了。”说起前后的落差,金丽君很无奈。
“饥一顿饱一顿,蛋的品质不能保证,再难也不能那么干”
4月5日,市政府下发文件,要给在本次防控禽流感中受到影响的家禽养殖场给予财政补贴。
不到一个星期,这笔按每只蛋鸡3元标准进行补助的财政补贴款,就送到了金丽君的手上。
“有了政府撑腰,底气就有了。”
当然,金丽君明白,寻找出路更要靠自己。
她想到了一个“自救”的办法??直接到住宅小区里去卖鸡蛋。
“这样一方面多少可以卖掉一些鸡蛋,另一方面还可以为自己的品牌做宣传。”
在松江区农委的协调下,5月14日,金丽君第一次把鸡蛋摊位设到了住宅小区里。
这天一大早,她和员工一起装鸡蛋、搬桌子、竖起特意做的宣传自家鸡蛋的易拉宝,开始摆摊卖鸡蛋。
“我干这行有16年了,还从来没自己吆喝卖过蛋。”
来来往往买菜的人很多,一有人打听,金丽君就根据客人的不同需求,给人介绍她家的拳头产品??宝宝系列、学生系列和全家系列鸡蛋。
设摊的小区一共有5个,第一天下来,最多的卖了300多元钱,最少的才卖了12元。
“12元钱,还不够油钱哪。”
但金丽君没打算放弃,她有她的想法,“推广了自家的品牌,还是值得的”。
即使在这样一个对养鸡户来说非常艰难的时刻,金丽君对品牌和品质的要求,一点没放松。
为了减少经济损失,有的养鸡户采取了控制鸡的进食量的做法,比如将每天两顿的饲料改成每天一顿,这样既能维持鸡的生存,又能控制成本支出。但金丽君对这种做法嗤之以鼻,“饥一顿饱一顿,鸡蛋的品质就不能保证了,再难也不能那么干。”
5月17日,电视新闻报道称,“上海市最快下月恢复活禽交易”。这对金丽君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问她要是真的恢复了活禽交易,第一件事干什么,金丽君说,“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就赶紧给我的老客户打电话,告诉他们,快下订单吧,下晚了我的鸡蛋可要被别人抢跑啦。”
在金丽君的办公室里,有一块记录销售量的小黑板,右上角不知是哪位员工写了一句英文“WonderfulDay”,金丽君不知道那是“好日子”的意思,但她知道,好日子离她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