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梅始落,女工事蚕作。 ”眼下,又到了种桑养蚕的时节。在我省阜阳、皖西南、皖南等地区,蚕农们迎来一年中最忙碌的一个月。
数据显示,1995年我省茧丝绸行业发展达到历史最高水平,当年蚕茧产量达到4.2万吨,生产白厂丝5549吨,丝绸工业总产值为14.6亿元。那时候,丝绸厂遍布全省,形成全民栽桑养蚕的兴盛景象。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以来,这些企业纷纷破产或者改制、转产。
我省栽桑养蚕、缫丝织绸的历史几乎与整个中华文明史同庚,然而在今天,却遭遇不小的冲击与困扰。蚕桑业为何逐年衰退?丝绸加工企业如何突围?近日,记者在我省部分蚕桑主产县进行了走访调查。
“蚕茧丰收不愁卖,优质蚕茧一斤能卖25元左右”
龙头企业带动,皖北蚕桑业兴起
如果不是实地探访,记者很难想象南方传统的蚕桑产业,如今在皖北越来越兴盛。
4月初,天气转暖,桑园内的叶子已经绿油油的。初见颍上县耿棚镇耿棚村蚕农卢友田时,他穿着灰色外套、军绿色球鞋,正在整理桑园。
“2002年我开始种桑养蚕,之前只有3亩桑树,2006年前后,在阜阳市龙头企业‘京九丝绸’的带动下,俺们夫妻俩种了8亩,一年养春秋两季蚕,共计26张蚕种,一张蚕种上有3万头蚕卵。 ”卢友田说,“蚕茧丰收不愁卖,‘京九丝绸’来集中收购,优质蚕茧一斤能卖25元左右,一亩桑园毛收入可以达到六七千元。 ”谈起龙头企业的好处,蚕农卢友华补充道:“一开始公司免费给我们提供桑树苗,后来提供桑苗补贴,0.51元一棵的桑树,只卖0.12元。 ”
一亩桑园的毛收入看起来不算很高,但是蚕农觉得很实惠。 “春秋两季加起来,一共只忙两个月,性价比挺高。 ”在采访中,不少桑农告诉记者。
耿棚村44岁的蚕农何先伟受惠于桑蚕业,如今,正忙着在自家宅基地上建造一栋3层小洋楼。
“以前就在家门口打散工,2006年开始种桑养蚕,现在家里13亩地种的全是桑树,俺们吃粮食都去市场上买。靠着种桑养蚕,一年能有10万元左右的收入。要不然,也盖不起这20多万元的楼房呀。 ”何先伟笑着说。
颍上县陈桥镇三王村村民王志琴,种桑养蚕还翻出了“新花样”。 “2013年,我家开始种桑养蚕。你看,这里有60亩桑园,桑树下养了七八千只土鸡,一只土鸡能卖几十块钱呢。 ”王志琴告诉记者,养殖土鸡不仅可以增加桑园亩产效益,还可以节省化肥。 “在桑园里养土鸡,只要前期投入一些饮水设备就行了。鸡吃园内杂草,排出的鸡粪作为桑树的有机肥,俺家这桑园用的化肥比别人家少一半。 ”下一步,王志琴打算利用粉碎后的桑条进行菌菇培育。据了解,目前颍上县利用桑条生产各类食用菌80万棒,产鲜菌菇820吨、干菌菇8吨,实现销售收入近650万元;全县发展林下家禽10万只,实现盈利收入1050万元,户均收入2160元。
“近年来,在全国桑园面积萎缩的大背景下,颍上县的桑园面积却在增加。截至2015年底,全县共有桑园面积10300亩,较2014年增加1700亩。究其原因,主要是农民从中尝到了甜头。 ”颍上县农委蚕桑站站长王冠军说,“从全国范围来看,我们这里茧子质量最好,售价也相应最高。这些都得益于‘京九丝绸’的标准化生产,统一采购桑树和蚕种、开办蚕桑学校,为蚕农提供相应的技术指导。 ”
“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在家养蚕的多是‘5060’人员”
比较效益失衡,桑田难觅年轻人
王科来的家位于金寨县槐树湾乡板堰村柳坳组,这里多山地,他家就在半山坡上。 4月12日,爬了十来分钟的山坡后,一个干净整洁的农家小院映入记者眼帘。
“中间住家,左手边是蚕室,右手边是鸡舍、猪舍,周围都是咱家的桑园。 ”顺着王科来的手指,记者看到周边山坡上,一株株半人高的桑树长势喜人,嫩绿的叶子预示着桑蚕季节的到来。王科来从上个世纪70年代就开始栽桑养蚕,如今,他家拥有30多亩桑园,今年春季计划喂养31张蚕种,“我们这儿养蚕分为两季四批,春季养两批、秋季养两批,两批次之间差不多相隔10天。 ”王科来告诉记者,去年蚕茧的收购价为每斤15.5元,两季忙下来能有7万多元的毛收入。
王科来今年62岁,一直以来都是和老伴两人在家养蚕。据介绍,蚕生长周期可分为五龄,前四龄,蚕吃掉的桑叶只占其一生所食桑叶的15%,而五龄蚕则能吃掉余下的85%。所以可想而知,在养育五龄蚕的时期,王科来夫妇是如何夜以继日地忙着采桑。 “忙不过来的时候得雇人,最高峰时要雇6个人。 ”王科来说。
槐树湾乡是金寨县蚕桑产业的主产区,如今,乡里养了10张以上蚕种的大户只有10个人左右。该乡农技推广中心副主任汪先友表示,随着新型城镇化的推进,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在家养蚕的多为“5060”人员,“年轻人不愿意回来,一方面是因为活累,另一方面是因为养蚕一年只忙2个月,剩下的10个月没什么收益,很容易有其他赚钱途径的年轻人肯定不愿意‘吊死在一棵树上’。金寨蚕茧卖不上高价,一亩桑园毛收入只有4000元左右。 ”
蚕桑业是劳动密集型行业,桑园管理、摘桑叶、养蚕都离不开人工。当大多数年轻人选择了离开,桑园开始萎缩。金寨县农委桑蚕茧丝绸开发科科长孙凤柱告诉记者,蚕桑产业是金寨县的传统产业,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该产业一年能为县里贡献三分之一的税收。然而,金寨县桑园种植面积在1996年达到最高峰的30万亩后,便一路下滑,现在只有3万亩左右。
在我省其他地区,类似情况并不鲜见。省茧丝绸办的调研报告显示,2015年,黄山市桑园面积8.36万亩、同比下降4.4%,桑蚕发种量52007张、下降29%,生产鲜茧2433吨、同比下降24.5%;宣城市桑园面积4.76万亩、同比下降21.6%,桑蚕发种量37715张、下降24.1%,生产鲜茧1815.5吨、同比下降19.6%;池州市桑园面积3.07万亩,实际投产不足50%,桑蚕发种量19074张、同比下降12.2%,生产鲜茧856吨、同比下降3.3%……
据省茧丝办统计,去年,全省桑园面积51.86万亩,同比减少6.6%,实际投产桑园面积只有26万亩左右。全省全年桑蚕发种量37.16万盒,同比下降3.6%。
“桑园面积、蚕茧产量下滑,制约着产业链下游发展”
优质蚕茧供不应求,企业遭遇低谷“轰轰轰……”4月中旬,记者走进安徽三利丝绸集团公司生产车间,机器轰鸣声不绝于耳,车间内温度也比外面高了好几度。
“这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11组缫丝机器只开工了3组,一方面是因为招工难,同时蚕茧也不够用。我们一年在本地收购干茧200吨左右,只够工厂开工两个半月,剩下的都要到外地买。 ”该公司副总经理朱华成无奈地说,“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丝绸产品以出口为主,近年来欧美丝绸消费量减少,产品销路不好。白厂丝的价格也在降,2013年,一吨丝能卖38万元,现在只能卖32万元。另外,印度、巴基斯坦等劳动力成本较低的国家积极发展桑蚕业,国际市场竞争加剧。 ”种桑养蚕是茧丝绸行业稳定发展的基础,近几年我省桑园面积和蚕茧产量逐年下滑,也制约了茧丝绸产业下游企业的发展。
普通丝绸制品的消费量在减少,但优质丝绸奢侈品仍供不应求。作为我省茧丝绸行业领头企业——安徽京九丝绸股份公司,也面临着当地优质蚕茧不足的境况。“以企业的缫丝加工能力,每年可直接消化5万亩桑园所产蚕茧量。但现在我们只能在阜阳本地收到20%的蚕茧,其他的都要从江浙收购。 ”该公司负责人马品德表示,“目前我国有1200万亩桑园,但符合世界范围内生产丝绸奢侈品要求的桑园仅有几十万亩,其中阜阳本地约1万亩,远远不够用。 ”
收购鲜茧、送到收烘车间烘干、选优质蚕茧、再到自动缫车间抽丝剥茧……加工蚕茧步骤复杂,人工需求多。朱华成告诉记者,在当地茧丝绸业最红火的1998年,他所经营的一家当地丝绸厂一年生产两三万米绸布,养活了1100名员工,“现在生产效率提高,150名员工一年可以生产8万米绸布,但利润稀薄到只能勉强不亏本。 ”
据了解,我省茧丝绸行业现有22家省级龙头企业,总体来看,仍存在企业规模偏小、效益低、辐射面窄、带动作用不强等问题,难以充分担当起龙头企业角色。“部分小型企业对蚕桑基地建设重视程度不够,投入不足,科技创新和研发能力差,丝绸后道深加工仍以缫丝、坯绸等初级产品加工为主,附加值较低,缺乏具有市场竞争力和高附加值的产品和品牌。 ”安徽蚕桑技术体系首席专家、省农科院蚕桑研究所所长范涛分析认为,现阶段茧丝绸加工的主要目标是依靠科技进步,提高蚕茧质量和劳动生产率,调整产品结构,提高产品质量和档次,创名牌产品,扩大安徽丝绸市场占有率。
“推动技术创新,向机械化、集约化、规模化、标准化发展”
提高桑园亩产效益,培育新型经营主体“十二五”期间,全国蚕桑产业经历“东桑西移”布局调整,生产中心向西部转移。我省蚕桑产业体量下滑,桑园面积从2010年的60万亩、蚕茧产量2.18万吨,到2015年桑园面积55万亩、蚕茧产量1.9万吨,分别下降8.3%和17.4%。
我省桑园面积缩减的根本原因在于亩产效益不高。据调查,不少地区1亩桑园收益只在4000元左右,扣除种养成本后,农民收入还抵不上把土地出租给别人的租金。 “改变这种现状,就要改变蚕农种桑养蚕仅以出售蚕茧作为收入的唯一来源,提高桑园亩产效益,稳定蚕农收入。 ”范涛说,例如,提高蚕桑生产集中度,形成优势产业群带,增强规模效应;挖掘蚕桑生态、文化功能,实现蚕桑生产与休闲经济的有机结合,拓展增收渠道;推动蚕业技术创新,促进传统蚕业向机械化、集约化、规模化、标准化发展;开展蚕桑资源综合利用,发展桑园林下经济等。
大量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导致桑农以及丝绸厂人手不够,也是制约蚕桑业发展的重要因素。 “今后,要大力支持以夫妻等家庭成员为主要劳动力,从事蚕桑规模化、集约化、商品化生产经营,并以蚕桑收入为家庭主要收入来源的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同时鼓励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与示范家庭农场、专业大户等,通过生产要素和利益联结,形成利益共同体,吸引更多社会资本和人员参与蚕桑生产。 ”省有关部门人士指出。
“对企业来说,要度过眼前困境,必须更广泛地开拓市场,扩大副产品的增加值。比如,过去收到鲜茧先要烘干,这样一吨干蛹只能卖6000元。现在我们采取鲜茧冷冻的方式,不破坏蚕蛹的营养价值,蚕蛹可卖到2.6万元一吨,价格大大提高。再比如,过去我们缫丝用剩的下脚料只能卖7万元一吨,现在经过加工,可以制成绢纺绸的原材料——桑蚕棉球,价格一下子就涨到17万元一吨。 ”朱华成说。
“一方面要积极争取市场,另一方面要做好桑茧并重。 ”孙凤柱表示,“桑树一身都是宝。桑枝可以入药,桑叶可以制茶,粉碎后还能做饲料;桑葚味道好,营养价值高。 ”
在金寨县,蚕桑业正在淡出人们的视线。当地不少乡镇瞄准了新的产业,如中药材、蓝莓种植等。 “我省不少地方,种桑树有林业补贴,但金寨没有。这里蚕桑业有着完整的产业链,如果给予一定政策激励,百姓种桑养蚕就可以获得相对稳定的收益。 ”孙凤柱说,“调整产业结构,建设优质高产高效桑园,还可以充分利用荒坡地栽桑,变废为宝,这样既可以获得经济效益又可以绿化环境,一举两得。 ”
范涛表示,如今,生产区域相对集中,专业大户增加,生产方式发生转变,以桑为业的理念正在形成。未来,作为传统特色农业的桑蚕业或将“破茧成蝶”。
紧盯市场需求“导航灯”
一边是普通蚕茧销路不畅,卖不上价,一边是优质蚕茧供不应求,加工企业要高价从外省收购,蚕桑业面临的这种尴尬并非特例。
近些年消费升级明显,表现在农产品消费上就是人们希望吃得 “更绿”“更健康”。遗憾的是,生产环节没能跟上。传统农业重产量而忽视生产与消费、产品与市场衔接,农业往往掉入“想卖的卖不掉,想买的买不到”怪圈。所以我们看到近些年粮食连年丰收,种田效益却呈下滑趋势。从水果到蔬菜再到稻谷,农产品滞销现象屡屡发生,但优质农产品供给却明显不足。像蚕桑业一样,我省一些历史上兴盛的农特产业,由于跟不上市场变化而停滞不前,甚至萎缩。
对此,今年中央一号文件明确要求实施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我省提出大力调整优化农业结构,形成结构更合理、保障更有力的农产品有效供给。落实这些要求,关键在于紧盯市场需求这个“导航灯”,以市场为依据优化品种品质结构、种养结构、产业结构和区域结构,提高农业供给体系的质量和效率。
紧盯市场需求“导航灯”,要以龙头企业为抓手。企业对价格信号最敏感,对市场需求变化最了解。一方面要加强龙头企业扶持,力争培育出行业 “排头兵”,以龙头企业延伸产业链,开拓新市场。另一方面要完善联结机制,让供需信息更顺畅地流动,带动千家万户“咬定”市场,分享更多利益。
政府要做好宏观规划和引导。我省各地气候不一,优势产业不同。关键要找准资源禀赋这个“定位器”,做好产业布局规划,引导形成优势产业群。要通过科学的政策和措施,引导产业发展方向,这不仅有助于提高生产集中度,增强规模效应,还有利于减少市场波动对产业的冲击。
加强科技应用和先进生产要素使用,也至关重要。以蚕桑业为例,产业不兴根本原因在于产业单一,效益不高。因此需要强化先进适用科技的研究、推广,推动蚕桑资源综合利用,发展桑园林下经济,促进传统蚕业向集约化和标准化发展。